摘要

海外安保体系建设应该引起国家、政府和企业的重视。中国在海外的安全利益、经济利益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维护。我们要认识到：靠别人来维护自身的安全和利益，永远是不可靠的，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建设中国的海外安保体系，需要政策方面的扶持，从而帮助国内的安保公司走出去。让中国的安保公司在海外经历风雨、经历锻炼，使之成为国际上知名的安保队伍。目前，美国、英国都有国际知名的安保公司，中国如果也能建立几家国际知名的安保公司，那么对于树立中国的海外形象、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就会产生非常积极的效果。

安全维护是非洲国家普遍面临的根本性问题，安全问题不解决，非洲很难步入真正的高速发展期。近年来，非洲的安全局势总体向好，但个别国家或地区的安全形势依然严峻，并对中国的海外利益造成直接威胁。那么，如何认识目前非洲的安全形势?中国需要采取哪些措施来维护中国的利益?怎样加强中国的非洲安全研究?本刊特约记者、云南大学非洲研究中心博士生胡洋就上述议题专访中国国防大学防务学院朱成虎少将。朱成虎的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的国际战略、中国国防、中美关系和非洲安全等，著作有《中美关系的发展变化及其趋势》《走向21世纪的大国关系》《当代美国军事》等。

注：本文由年8月11日访谈录音整理所得，未经被访谈者本人审阅。

一、当前非洲的安全形势

胡洋(以下简称“胡”)：您如何看待非洲目前的安全形势，哪些因素对非洲安全产生了重要影响?

朱成虎(以下简称“朱”)：安全问题是非洲的一个短板，相对于经济和社会形势来说，非洲的安全亟待加强。就目前非洲的安全形势来说，我认为有以下几个关键性问题。

第一，经济发展不平衡导致安全问题突出。目前，非洲的经济发展速度相对于世界其他地区，还是比较高的。但是，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一些瓶颈问题制约了非洲经济的全面提升。在非洲的某些地区，经济发展长期停滞，民众生活困苦且迟迟得不到改善，因此造成社会动乱和安全局势恶化。

第二，在政治领域，非洲国家普遍实行了西式民主制，但是在我看来，西式民主制在非洲很多国家水土不服。许多原因造成了政治体制与社会现实不符的情况，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民主制度的开展需要一定的社会基础。民主是个好东西，但民主的建设与实施是需要条件的。如果民众的教育达不到一定程度，经济发展没有达到相应的水平，那么这个国家所施行的民主必然会是劣质的民主，而劣质的民主实际上会阻碍这些国家的发展，所引发的负面作用是巨大的。比如有的非洲国家，全国人口不到万人，却存在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政党。政党之间为了党派利益而你争我夺，国家的整体利益却被忽略了。这个问题对非洲国家发展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第三，在制度层面，非洲国家普遍存在“第三任期”困局。在非洲，许多国家通过模仿西方的政治体制来组织国家政治。宪法规定总统的任期为两届，但一些国家试图通过修改宪法来延长总统任期。目前，非洲有13个国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有些国家修宪成功了，如吉布提(Djibouti)、卢旺达(Rwanda)、塞内加尔(Senegal)和刚果(布)(TheRepublicofCongo)。但还有一部分国家的修宪没有成功。在这些国家，在任的官员希望继续执政，而反对党组织民众上街游行，国家因此陷入动荡局面。这是许多非洲国家现在需要面对的现实性问题。

第四，非洲国家的治理能力限制国家经济发展。近年来，虽然非洲国家的治理能力有所提升，但总体来说，非洲国家的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还是比较低下。治理能力低下导致腐败泛滥，腐败泛滥恶化投资环境，影响外国投资者的投资信心。出于对投资风险的担忧，许多投资者并不愿意在非洲进行投资。由于缺乏海外投资的流入，国民收入、就业机会难以提升，社会稳定也就难以维持。

第五，非洲的区域性国际组织发挥的作用较小。虽然非洲具有联合自强的意愿，但地区性国际组织的能力有限，且缺乏有效机制来协调非洲各主要大国的利益，因此很难起到维护非洲和平的作用。例如，非洲联盟(AU)旗下，有五支常备军力量，建立常备军的目的是维护非洲和平与安全。从目前的情况看，在某些非洲国家发生动乱时，非盟确实派遣了这支维和力量前往动乱国执行维和任务。但由于缺少资金支持、统一的组织机制和武器装备供给，这支部队基本上形同虚设，难以发挥维护非洲和平的作用。

第六，恐怖主义行动威胁非洲安全。目前，在非洲存在多股恐怖势力，包括博科圣地(BokoHaram)、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Al-QaedaintheIslamicMaghreb，AQIM)、索马里青年党(Al-Shabaab)等。恐怖主义目前呈全球化发展态势，它渗透进了多个国家，并时常发动恐怖袭击。恐怖袭击严重扰乱了非洲的社会秩序，也侵害了中国的利益。比如，中国铁路建设集团的三位高级管理人员就在马里(Mali)发生的恐怖袭击中丧生。目前，非洲国家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类似的恐怖袭击，尤其是以高技术手段武装起来的恐怖袭击。另外，非洲国家普遍缺乏边防力量，恐怖主义组织因此能够漫游于非洲多国，这为恐怖主义的发展和壮大提供了条件。基于上述情况，我认为解决非洲的安全问题，需要世界其他大国的努力，中国也应该做出贡献。当然，仅仅靠中国的力量来解决非洲安全是不现实的，因此中国需要加强与其他国家的协调与合作，包括与美国的合作。美国在德国斯图加特设有美国非洲司令部(USAFRICOM)，这个机构对于推动中美在非洲开展安全合作一事上，有强烈的意愿。另外，老牌的欧洲国家、富裕的中东国家都有解决非洲安全问题的意愿。非洲的不稳定，实际上也会对这些国家的安全造成威胁，近来欧洲面临的难民问题就是突出的例子。

总的来说，我认为必须解决非洲的安全问题，否则非洲就难以步入真正的高速发展期。

胡：刚刚您也提到，美国非常重视非洲的安全建设。请您谈谈美国如何开展安全维护工作，他们有什么经验或教训值得我们学习?

朱：美国是一个全球性的大国，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在资金、技术、武器装备等方面的优势很明显。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在非洲国家进行民族独立与民族解放运动伊始，美国就与非洲国家保持了密切联系，并在非洲开展了规模巨大的投资活动。美国在开展对外投资时，一般不会做“赔本买卖”，因此非常注重安全保护问题。正是有这种观念作支撑，美国政府、企业在安保方面的投入巨大。美国对非洲的安全投入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人才培养。目前非洲国家的领导人，有相当一批是美国培养出来的，因此这些领导人在心理上还是对美国保持着亲近感。第二，外交投入。美国在非洲的外交投入巨大，仅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数量，就比中国多了好几倍甚至几十倍。第三，技术投入。美国以大数据技术为支撑，掌握了许多非洲国家的政治情况与领导人动态。亲近美国的领导人，将会获得美国的信息支持，从而预防安全危机和政治危机的发生。对美国不甚友好的领导人，则要面对美国制造的诸多挑战。到目前为止，美国有强大的能力来影响非洲的政治局势，任何一个非洲领导人不和美国搞好关系，都面临下台的威胁。因此，美国在非洲安全建设方面的投入巨大，值得认真学习。

胡：请您谈谈中国与非洲在安全领域有哪些合作?中非反恐合作取得的效果如何?

朱：中国与非洲在反恐问题上进行了多方面的合作。首先，中国派出的维和部队，除了肩负维护和平的责任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打击恐怖主义势力。其次，随着近年来中国技术水平的不断提升，中国为一些非洲国家提供了相关的技术设备，这为非洲国家侦查恐怖势力、预先识别恐怖袭击苗头创造了条件。最后，在人员培训上，反恐培训是中国军事培训班中的重要课程。中国在处理恐怖主义问题上有很丰富的经验，在中国接受培训的非洲军事人员可以从中学习到相关知识。其实，中国所面临的恐怖袭击威胁是非常严峻的。之所以在中国发生的恐怖袭击不是很多，主要是我们在反恐工作上采取的办法或措施很成功。我想这些经验是值得非洲国家学习和借鉴的。

二、中国的利益维护

胡：最近，一部以非洲为背景的电影———《战狼2》在内地热映，片中涉及了许多关于非洲安全和中非合作的问题。能不能请朱将军谈谈如何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

朱：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是目前一个非常迫切的问题，即如何维护中国在海外资产和海外人员的安全。在这一点上，中国与西方国家不一样。在历史上，如英国、法国这样的国家，在海外有许多的殖民地，在海外利益保护上打下了坚实基础。另外，像美国这样的全球性国家，在全世界保持着许多利益，而以军事力量保护本国的海外利益是其采用的重要手段。从中国的情况看，我们的海外利益很难依靠军事力量来维护，至少在目前来说是不现实的。到目前为止，中国只是在吉布提建立了军港，这个军港实际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事基地，而只是一个补给基地。

那么如何维持中国的海外利益和人员安全?过去，中国主要是通过合作的方式来维护我国的政治、经济利益，这种合作通过与当地政府、当地军队的沟通与联系来实现。在中国海外利益还未大规模扩展时期，这种方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在政治合作方面，效果显著。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用毛主席的话来说，那就是非洲兄弟把我们抬进了联合国。再比如，在20世纪80年代，赞比亚在面对台湾“银弹外交”政策时，一度在与台湾建交问题上表现暧昧。但由于时任赞比亚八大军区的司令员都曾在中国接受过培训，在中方表明态度后，他们联合向政府施压，迫使赞比亚与台湾建交一事最终告吹。尽管以合作维护安全的模式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实际上，那时中国在海外的利益非常有限。然而在今天，随着全球化的不断发展，随着中国在海外利益的不断拓展，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就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问题。我认为，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还是要“几条腿”走路。首先，传统的办法我们还是要继续坚持，即继续加强与当地政府、当地军队或是当地警察的合作，历史的经验表明这个办法花费少、收效好。其次，积极参加诸如联合国这样的国际组织的行动，在维和、防海盗等问题上加大参与力度，不仅仅维护中国利益，还维护其他国家的利益。最后，从长远的角度来说，中国必须建立高效的海外安保队伍。

中国目前在海外安保力量建设方面，发展较为滞后。中国许多在海外的大型公司，都聘请其他国家的安保公司为其提供安保随行服务。这样的做法不仅成本高昂，而且难以长期维持。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现在，中国需要建立自己的海外安保队伍，国家在政策方面应提供相应的支持。在西方国家，许多安保公司为国家层面的行动提供了服务，甚至包括如雇佣军这样的军事行为体。像今天在叙利亚打仗的“反政府武装”，其中许多都是雇佣军。又比如法国的海外军团，它在许多国际争端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客观上维护了法国的海外利益。总的来说，西方国家的安保公司有较长时间的发展历史，以此为基础建立的海外安保体系已经非常完善。而且在另一方面，现在许多国家要求外资企业进驻时，必须安排一部分的项目预算用于安保系统建设。但目前，多数的中国企业还没有这个概念。也许是考虑到负担的问题，一些中国企业不愿意在安保系统建设方面投入太多，这阻碍了中国企业在当地的长期发展。

海外安保体系建设应该引起国家、政府和企业的重视。中国在海外的安全利益、经济利益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来维护。我们要认识到：靠别人来维护自身的安全和利益，永远是不可靠的，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建设中国的海外安保体系，需要政策方面的扶持，从而帮助国内的安保公司走出去。让中国的安保公司在海外经历风雨、经历锻炼，使之成为国际上知名的安保队伍。目前，美国、英国都有国际知名的安保公司，中国如果也能建立几家国际知名的安保公司，那么对于树立中国的海外形象、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就会产生非常积极的效果。

因此，我认为《战狼2》这部电影之所以取得了如此可观的票房成绩，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电影抓住了当前热门的话题。第二，它迎合了当前民族情绪不断发展的势头。第三，它也反映了目前中国确实需要建设自己的海外安全保障队伍。所以，我们坦率地说，中国还是很缺乏像电影《战狼2》中所描述的海外安保人员。如果中国有一大批安保人员能够“走出去”，走到哪里都能维护国家的利益，那么中国的投资者才能更加放心的拓展海外业务。

胡：通过您的介绍，我们可不可以总结为在政治领域，中非主要以合作的方式开展中非防务合作;在经济领域，中国需要建立自己的安保力量来维护海外经济利益。那么，您能不能谈谈中国与非洲防务合作的基本情况?您对这些合作有何评价或建议?

朱：我认为中非关系始于防务合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非洲逐渐走向了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运动。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绝大多数非洲国家尚未独立，中国与非洲国家因此没有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但就在这一阶段，中国在非洲设立了两个军事训练营，一个设在坦桑尼亚(Tanzania)，一个设在安哥拉(Angola)。当时，这两个训练营不只训练坦桑尼亚和安哥拉的解放力量，南部非洲的解放斗士、游击队员及领导人基本都在这里接受培训。那时，中国20世纪50年代培养的那批军事翻译官，基本都被派往坦桑尼亚开展教学培训工作。坦桑尼亚天气炎热、蚊虫肆虐，而中国的军事培训人员只能住在集装箱内，生活条件极为艰苦。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还是将军事培训坚持了下来。最终，军事培训营发挥了积极的效果。在训练营接受培训的非洲人，回国后大多身居要职，并在非洲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运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非洲国家独立后，培训营中的其中许多人担任了国家总统、国防部长等高级职务。就是这些人，对促进中非关系的不断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所以，我认为中非关系始于防务合作的说法并不过分。

现在，中国与非洲国家的防务合作在不断拓展。具体可以梳理为以下七个方面。第一，防务部门领导人的合作。这是我们传统的、普遍的合作方式，今后还会继续坚持下去。第二，专业化的合作，即各个职能部门之间的合作。比如，医院、军事院校之间的交流与合作。第三，军事人员培养方面的合作。目前，中国大概有30余所军事院校在帮助非洲国家培养军官及相关军事人员。第四，军事援助。当然，中国为非洲国家提供的军事援助是非常有限的，这样的援助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非洲的安全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为非洲提供的武器装备援助、军事设施援助，仍然是中非防务合作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第五，武器装备的销售。武器销售还包括技术方面的培训，帮助购买武器装备的国家掌握操作武器、维修武器及相关装备的技术。第六，维和行动。在维护非洲和平方面，中国与非洲有着非常多的合作。年，中国第一次参加联合国的维和行动。刚开始，中国派遣观察员参与维和行动;之后，派遣如医疗队、工兵部队等专业化部队;最后，派遣作战部队参与马里、南苏丹和刚果(金)等国的维和行动。经过不断的发展，中国维和部队的目标，由起初的维持和平，发展为后来的制造和平，这也体现了中国参与维和行动的政策在调整。第七，防治海盗问题。中国派出的第一批舰艇编队，就是赴索马里执行护航、防海盗任务。

我认为以上七点是当前中非防务合作的主要内容，这些合作的花费不多，但有力地推动了中国与非洲国家关系的发展。同时，在维护中国的海外利益方面，中非的防务合作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胡：近来，中印边界冲突也引起了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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